【周喻补档】人非草木（三）
三
和杀伐后的疲倦一起袭来的是不可抵挡的热爱。
周泽楷对着屏幕上的一枪穿云，无声地笑了。
荣耀。他热爱荣耀。不是荣耀商业的附属品。
结束了自己给自己加的训练，周泽楷把耳机继续挂在耳朵上，一边手操一边看电影。是个挺没意思的纪录片，他看着恐龙活得潇洒自在势不可挡，又看着恐龙随着年岁死去，湮灭，灭绝了。心里莫名沉了一下，又在他恍惚间浮了上来。周泽楷不很在意这样无谓的情绪，一向自信又不自负的他理所当然地把这类情绪归为影响他的状态的可抗因素。
轮回夺冠后的几场发布会结束了，夏休期很快到来。周泽楷没有选择放松，推掉了所有的商业通告和代言活动之后，而是打算把自己挂在弹簧上，拼命地压迫自己，留在S市继续训练。
播放器上的影片已经跳转了，提示着“您有五分钟的试看时间，成为VIP会员免费专享付费影片”。刚巧挂在网上的QQ一直在跳，是黄少天的消息。周泽楷摘掉耳机，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什么时候会员过期的？然后他动了动手指把电影页面关掉了。
聊天页面一下蹦出来，黄少天99＋的消息占满了整块屏幕，周泽楷倒是吓了一大跳。
他揉了揉被过度使用的眼睛，很无奈地把滚动条划到顶端从头看起。多亏了一目十行的特殊技能和反应不错的大脑，周泽楷很快明白了黄少天的意图。99＋的消息汇成一句话——“社会你黄少要和社会你喻哥还有……总之社会你蓝雨要去S市度假你们几个东道主请客是少不了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中哈哈哈占据了八十多条消息。他觉得黄少天走错了人生道路，相声界本应有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才对。
周泽楷想了想，在消息框里打，“S市挤，非来不可？”刚想敲回车的时候又觉得这么回挺伤人的，仔细斟酌了一下又删掉，重新打，“好，吃什么……”他苦笑了一下，多想这个时候有个喻文州在身边，时刻都能问他“我这个怎么回比较合适？”可是要来做客的却偏偏是喻文州啊。
你啊你，就是太谨小慎微了。
黄少天很给面子的在网络彼端刷消息：“枪王？？？？枪王你在不在！！！你那边儿老是正在输入啊喂喂喂你居然会说这么多话真是不可思议你快回我你一条一条发别发一大段我不想看！”这段话发完之后接踵而来的是一个接一个的语音气泡，周泽楷认命地带上耳机，点开一个一个听。
很显然他们在俱乐部里，蓝雨那边像炸开了锅一样，周泽楷听到郑轩很大声地说“黄少黄少这家店特别好吃！”还有宋晓似乎在边敲桌子边说“哎哎哎要不然我们去MUJI吧！”黄少天哈哈哈的嘲笑声依然是几段语音中的分贝之王，他似乎是给了宋晓一个爆栗然后嘲弄道，“少显得像G市冇无印良品一样！”但听觉很好的周泽楷还是不可抑制地让喻文州的声音浸入自己的耳朵，“想吃生煎啊。还想去次迪士尼，每次去S市都想去可是打完比赛就走，从来没有好好玩儿过一回呢。”
周泽楷叹了口气，从旁边的打印机下边抽过一张A4纸，签字笔刷刷作响。
无印良品。
真不明白就是个你一进去就想买买买，买完之后又想剁手的店，有什么好玩儿的。
不过就算不学营销的周泽楷也必须得承认，无印良品这种装修风格太有杀伤力了，有种令人不自觉就掏出钱包购买的欲望，就好像是什么神秘的邪/教/组织。大概是空气里熏了罂粟香。
周泽楷经过一番理智的选择之后划掉了这几个字，又认真地写下了，生煎，迪士尼。
黄少天的头像还在任务栏里雀跃，周泽楷戴上耳机，充了会员，继续看电影。
不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人拥有相同的特权——至少，都会被多注意几眼。周泽楷并不太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喻文州的，他只是知道自己不怎么喜欢那个白开水一样的人，他猜想对方应该也不喜欢自己的腼腆。
不。
喻文州是不会有情感的。
周泽楷专横的给他下了这么个定义，不觉为自己的武断感到自豪。笔尖在A4纸上游走，划出一道一道痕迹，很快把刚才记录下来的几个关键词涂得七零八落。
人好像生下来就有那么个武断专横的天性似的，拿这种俗称“第六感”的东西去衡量别人，衡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然后用精神胜利法则蒙住眼睛，自信满满地告诉自己，“嘿伙计你永远是对的。”周泽楷陷入了这样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仍不自知，他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站在上帝视角看透了索克萨尔的所有招式，揣度了喻文州所有可能的情感，得出那样一个观察结果，骄傲的不行。
理智源于情感，却游离于情感之外。理智过头了就会变成一种令人火大的偏执，牢牢地钉在人的思维中，不仅取不下来，反而像落在沼泽里越陷越深。时间一久就变成了另一种难以言说的束缚。
周泽楷有些理智过头了。
但他自己自作聪明地认为自己是八分的理智。
刚刚好。
“队长你睇天气多好，虽然输了比赛但系终归有个能放松嘅假期。”黄少天透过飞机舷窗看外面团装的云和清澈的天空，“比B市果个灰蒙蒙嘅样好多了。队长你讲王杰希的眼系唔系打小时候被雾霾熏嘅？哎也唔对啊咁多年了B市嘅霾点仲系咁严重！”
喻文州轻轻地笑了一下，摘下耳机，“少天，你讲乜啊？”
黄少天很无奈地扯过一只耳机塞在自己耳朵里，“队长，你讲你每天都喺睇些乜啊？”
喻文州摊手道，“书啊。”
“你又唔考大学，这时候还咁勤奋呐！唔会觉得奇怪咩？”
喻文州笑着说，不会。
蓝雨全员刚下飞机，S市就很给力地下起了雨。
毫无预兆的台风过境。喻文州看着自己手机里截图的一周内的天气预报，一水儿的大晴天，他无奈的笑笑，把手机锁屏塞进牛仔裤口袋里，掏出背包里的雨伞。看到队长在包里找着什么，宋晓和郑轩的双眼发光，视线直勾勾的粘在喻文州的手上。
江波涛和周泽楷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开辆俱乐部的保姆车去机场接蓝雨。前风挡的雨刮器已经开到最大速度了，还是抵不住台风过境捎来的暴雨大礼包。除了黄少天依旧健气满满以外，蓝雨另外几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泄气”“无奈”这样的词儿。
暴雨都浇不灭的热情，可能只有热血小说漫画里边儿才会有吧。放到现实中就是热情的篝火冉冉冉冉地烧的正旺，突然暴雨哗啦一下落下来给人一个措手不及，让指望着篝火取暖的一圈人面面相觑，从一开始的希望到失望再到最后，绝望地看着篝火熄灭了，冒烟儿了，烟飘完了。热情也就彻底熄灭了。
喻文州把伞给了宋晓，自己是被淋的最厉害的一个。他一路窜逃到轮回的车旁边，很快把行李塞进去，又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扔进车后座。车里空调不住地出冷风。雨天的S市不减热度，潮乎乎的空气里全是要命的闷热，喻文州好不容易习惯了雷声轰鸣的闷热，周身升高了两个摄氏度之后，又带了一身水。钻进车后座，凉气瞬间包裹了他，喻文州看到旋钮拧到21摄氏度，也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真的冷热交汇，总之是打了个哆嗦，发梢溅出了一点水花。他从背包里扯出U型枕挂在脖子上，满脸歉意地堆着疲惫笑，“辛苦小周小江了，夏休也不能回家休息一会儿，还得给我们带路。”
“多大点儿事，反正回家也是荣耀荣耀荣耀，不知道队长啥情况，反正我爸妈总是一脸不爽地踹我去做家务活。”
喻文州偏了偏头，看着坐在副驾的周泽楷，“小周呢？也是这样么？”
周泽楷低下头，没说话，他觉得喻文州每次都说这样很讨人厌的寒暄。
到底是太把人当朋友还是太不把别人当朋友。
想到以后联盟的主席有可能是这种家伙，周泽楷就觉得冷气更足了。他伸出手，把空调旋钮爽快的一次性拧到off，出风口霎时间安静得诡异。喻文州的呼吸声在一瞬间变得清晰，清晰到周泽楷觉得他就在自己身边，轻轻地温和地讨人厌地笑着，呼吸的气息缠绕在他耳畔和脖颈边。
江波涛愣了一下，又伸把空调打开了，“队长，不开空调的话前风挡会起雾气的。”周泽楷做错事似的低下头，挥了挥手示意“随你的便吧”。
车程不短，一路颠簸，包括黄少天在内的蓝雨居然也能睡着了，周泽楷笑了一下
蓝雨最后不得不跟车到轮回车库，又跟着进了俱乐部。喻文州看了看手表，笑了一下，“时间还早，我看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能上去荣耀一下吗？”
周泽楷愣了一下，来S市……合着是换个地盘儿打荣耀？他刚想说，你家里人教没教过你大雨天儿最好不要乱动大功率电器，就被江波涛热情的“好的好的”堵回去了。
到底是江波涛反应快，一边点头一边带起了路。
周泽楷默默地成了大部队的尾巴压阵，一声不吭低着头走路，光洁的大理石瓷砖每天都有专人打扫，他看着自己的脸映在瓷砖面儿上，清晰无比。
一张写满了失意的脸。
黄少天还是叽叽喳喳个不停，在队伍的最前头扬言要找队伍最末尾的周泽楷PK，最后被喻文州劝着决定去第十区帮公会抢BOSS，周泽楷居然松了口气，心里萌芽了一点小小的感激。
提出要荣耀的喻文州是唯一一个没有上机的，哦还有周泽楷。他和江波涛结束了日常训练才去了机场，眼前还晃悠着荣耀俩字儿疯狂跳出来的风景呢。但是江波涛的积极主动和投其所好让周泽楷想贴一个“小喻文州”的标签给他，所以他还是挺高兴地和黄少天PK了起来。
周泽楷倚着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脖子有点儿酸，就习惯性地走到角落的休息区想在沙发上躺一会儿。由于蓝雨来的时候把灯全都掐了，休息区幽暗又寂静。周泽楷摸黑坐下，温热的气息、均匀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吸声、潮湿的发梢，一瞬间伴着幽暗寂静的四周和周泽楷的理智斡旋。
喻文州累坏了。一路奔忙，既没有在飞机上睡着，也没有雨伞遮蔽台风天的大雨，又跋涉了这么远，一进轮回的机房就两眼放光地奔向休息区的长沙发。从浅浅的迷糊的睡眠到深深的绮丽的一个梦——他梦到自己走过天南路过海北，遇见过满山的花开，目睹了春色的枯萎，最终回到这个幽暗僻静的长沙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好像一切都发生过了，他现在苍老得可以直接向世界告别。
周泽楷猜想他们之间大概隔了有七公分，可是短短的七公分，却让周泽楷觉得有一米两米、一千米一万米、一个天文单位那么远。
说到底还是喻文州的无情生生把他们隔离在了两个世界啊。周泽楷安慰着敏感而理智的自己，并为两个人不能成为朋友感到遗憾和惋惜。
喻文州的手机摊在沙发上亮了一下，好像是微博的消息推送。荧屏很快暗下去，但周泽楷在一瞬间被恐惧淹没了。他看着自己的速写画像在不该亮起的地方亮起、被消息栏覆盖、再在一个不恰当的时候熄灭。落款处的字迹是喻文州的圆润的签名，日期是不久前，结束的总决赛后。
周泽楷被恐惧彻底淹没，又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了。他冷漠地扪心自问，到底谁才是最无情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