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喻补档】人非草木（四）
四
雨停之后太阳也不太合乎天文常理地蹦出来了。
喻文州是被江波涛叫醒的，眼底骤然充满了光线，他不适应的把手抬起来捂在额头上。他眼皮子还是耷拉着的，意识迷糊不清晰，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模糊的两个挺拔的身影。周泽楷歪着头看喻文州似睡非睡的迷糊样欲言又止。
江波涛说，该吃饭了，喻队别睡了。
喻文州说，没事儿，你和小周去吃吧，我们回酒店。
江波涛说，我们队员都休假回家了宿舍也是空着，喻队你们要不把酒店退了住这儿吧。
周泽楷大大的震惊了一下，他猛地拽住江波涛的胳膊，挤眉弄眼地向他发送“不可以”的信号，奈何江波涛装作没有看懂的样子，执意把蓝雨留在了轮回宿舍。
帮他们安置好之后，周泽楷和江波涛走到俱乐部后边儿的俱乐部散步。周泽楷手抄在运动裤口袋里，腕上的手链泛着金属光泽，暴雨后立马蹿出来的太阳光一照，熠熠发光。江波涛心里想，队长就是好啊，有冠军属性加身，还有颜值技能点不住地上窜，连带着身上的部件也是沾光地闪耀着。
“队长拿了冠军之后又帅了哈。”江波涛使劲地拍了一下周泽楷有点弓起来的后背。
周泽楷脚下踢着石子儿，一颗碎石撞到小径旁的上街沿又弹回来，周泽楷继续往前踢，一个没注意踹到一个水凼里，溅起的水花崩了他一整个鞋面。白色的板鞋缀了几个扎眼的灰泥点。
“靠。”
江波涛几乎没见过周泽楷主动说话，更是从来没见过周泽楷主动爆粗口，虽然“靠”这样的词儿对他们有些人比如黄少天来说简直是和“嗨”一样常见的高频语气词，但这种日常用语还是很难出现在周泽楷的字典里。江波涛不可置信地停滞了脚步，周泽楷自顾自地一步一步，尽管有太阳，但雨后毕竟还是清凉些，周泽楷出门的时候没穿外套，队服T恤又是薄薄一层，江波涛能看到他平常挺直的后背佝偻起来了，弓起来微微发抖。
江波涛追上去，“队长心情不好？”
“嗯。”周泽楷声音闷闷的，像是浸了夏天雨水的棉花堵在声带口，沙哑又闷热潮湿。
“怎么了？”
周泽楷没吭声，这突如其来的缄默透露着锐利的锋芒。江波涛骤然明白这沉默中深藏的含义，也是低下头默不作声。两个人这样冷寂地走着，一条长长的小径突然清冷，太阳收敛了笑容灿烂，脚下的小石子儿不知被踢到哪里去，白色鞋面上的泥点儿干了以后留下丑陋的痕迹。
江波涛看了看天，“队长，要下雨了。”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该回去了。”
周泽楷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闷雷已经从远处隐隐约约地飘来，轰鸣声一点一点的迫近耳畔。
“为什么？”周泽楷的声音还是沙哑，却变得凛冽又无情，江波涛突然就觉得，冬天来了。
“队长不喜欢蓝雨吗？我觉得黄少是个不错的朋友呢，喻队也是。”江波涛拽起周泽楷的手腕回程，一字一顿很认真的样子，“队长是不喜欢哪一个人呢？”
还没有得到周泽楷的回答，江波涛就很肯定地继续分析下去，“喻队吧。”
周泽楷脚步瞬间停下，像是朱迪踩进了水泥地，他被钉在了原地，寸步不得行。
他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脸颊一瞬间滑落下去，在他脸上划了一道很刺骨的痕迹，寒气深入骨髓。顷刻间，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随处可见的梧桐叶滑下，落如车轴。
“真的下雨了，队长。”
“知道。”
“说对了。”周泽楷认命的垂下手，低下头，没穿外套，还真是有点冷啊。他又弓起了背，无奈地叹气。
说对什么了呢？
真的下雨了，还是，喻队。
冒着雨跑回宿舍，周泽楷进门就看见黄少天上蹿下跳地翻箱倒柜，看见周泽楷就像看见救星一样，冲过去双手死死扣住周泽楷的肩膀使劲儿摇晃着，就像当时比完赛那样，他哭丧着脸，“我快把你们轮回掀过来了啊我找不着感冒药啊还有退烧药啊在哪儿啊！”
“谁感冒了？”周泽楷皱起了眉，他把这个字儿吐出来的时候已经有种预感了，现在就差一个确认的事实。
“我们队长啊！”
猜对了。
蓝雨意料之外、周泽楷意料之中的，喻文州在S市发了一个很不令人省心的烧。职业选手本身就天天窝在训练室对着显示屏的荧光，做的最多的运动是手操，走过最远的距离是训练室到食堂再到宿舍。像霸图那样每天还有健身时间的队在联盟里完全是屈指可数。所以有的选手体质差得令人发指。
不过喻文州的感冒实在是理所当然，先是被雨从头到脚浇了一身没有干的地儿，再是对着空调风口吹着吹着睡着了，到了轮回也没有去洗个澡换个衣服什么的，半湿半干地歪着脖子睡着，一直到晚饭点。夏天感冒本就是件麻烦事儿，不得不甩掉风扇空调不说还必须每天像个白痴一样捧着保温杯“多喝热水”。
喻文州在吴启桌子旁的转椅上坐着，宋晓郑轩于锋徐景熙全围着他叽叽喳喳，“队长你得去躺着！”
“唔行队长你得多饮热水！”
“哎哟我嘅队长你点发烧了！”
“队长队长你想食乜味嘅泡腾片！”
“哎呦你个黐线泡腾片能退烧咩！”
喻文州拧着眉头，扶额道，“我讲你哋几个就呢智商当时点被招进蓝雨嘅？”
江波涛领着黄少天进门，手里提了一袋子花花绿绿的胶囊药片，“这个是扑热息痛，没发到三十八度最好别乱吃，这个是头孢，抗生素还是少吃为好。袋子里还有白加黑和感康，喻队你看着……”
话音未落，这边黄少天就扔给喻文州一盒白加黑，“队长队长！晚上吃白片，精神好，早上吃黑片，睡得香！”
“黄少天这系S市！唔系美国！你特登想让我倒时差吧！”喻文州揉了揉鼻子，佯装生气地笑道，“还有心思开玩笑啊？返去收拾你！”
闹腾到晚上八点多，喻文州终于把那几个积极主动要留下来照顾他的“熊孩子”撵出屋，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为自己即将到来的静谧夜晚，刚坐到电脑边把主机开开，敲门声又不适时地吵闹起来。
喻文州眉心拧了起来，有些烦躁地搓了一把头发，有点儿生气地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系边个啊……小周？”
周泽楷站在门口有点局促不安，他手里提着个系了死结的塑料袋，里面是塑封好的盒子。他没说话，伸出手来把塑料袋递给喻文州。
喻文州还以为是药，哭笑不得，“小周，下午他们送过药了……”
周泽楷怔住了，又使劲摇了摇头，咬着牙说，“生煎。”
接着又说，“不舒服，要说。”
“喻文州。”他说，“别逞强。”
然后转头就走了，也不管喻文州在门口撑着门槛怎么喊他，他都没应。他沿着大理石瓷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楼梯口，昏暗的声控灯亮起来，他看着瓷砖里自己的倒影，怎么也看不清晰。
周泽楷很头疼。他掐着自己的眉心，难过地想着，可别是感冒了吧。
他想着，喻文州不是想吃生煎吗。
他想着，喻文州不是生病了晚上没来得及吃饭吗。
他想着，从轮回去大壶春再从大壶春回来开车也没多久吧。
结果雨天路滑，交通事故尤其多，他就活生生在路上堵着，从六点堵到八点。最后的十字路口了，周泽楷等红灯的时候偏头看了一眼副驾上的盒子，已经没大有什么光泽了。他伸出手覆上塑料袋，一阵冰凉。
他没由来的生气。自己不是挺不喜欢喻文州的吗，对他这么上心有什么好处？拜师学交际吗？不不不周泽楷并不想成为一朵交际花。
他想起来喻文州的手机屏幕，他害怕有些东西的昭然若揭。
第六感的独断訇然崩摧，任谁都会恐惧的。
周泽楷躲在楼梯口，缓缓地蹲下身子，抱紧了腿坐在台阶上，把脸埋进膝盖间，晕晕沉沉，他想着，我好像真的有点感冒了。
喻文州，你可别喜欢上我了吧。
喻文州看着周泽楷走远了，也没再继续喊他了。他觉得自己的烧又起来了，脸颊通红，心跳突然加速，呼吸不畅。他盯着手里的塑料袋，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喜欢周泽楷，之前就喜欢，现在更喜欢了，超喜欢，最喜欢。
夜里忽然口渴，喻文州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裹得太严实，捂出了一身汗。打开床头灯，看见空空荡荡的外带盒，禁不住又笑了起来。冷的生煎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吃，他想。
周泽楷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来，他伸手去抓，没有够到，翻了个身继续伸手抓，“砰”地一下摔在了地上。
「谢谢小周，想道谢的时候你已经走远了。下次一起去吃生煎吧，堂食^^」
发件人：蓝雨喻队
周泽楷内心像是挨了一记耳光，无奈地爬上床，被子一下蒙住了头，捂得他自己都喘不过气来。也许是真的缺氧了，他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没有回复这条短信。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他和喻文州吵了一架，还嘲笑喻文州手残，最糟糕地是他把喻文州手弄伤了。
喻文州，喻文州，喻文州。他梦里是这样的回声，是他的声音在喊喻文州，那声音里是绝望、愧疚、后悔、和那种周泽楷都分辨不清是真是假的深情。
喻文州，你可别喜欢上我了吧。
周泽楷发现自己发烧了。